刑事訴訟法修法後的醫療鑑定卡關難題

Tai Jack
6月10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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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言：醫療鑑定在醫療過失案件中的核心地位

醫療鑑定作為醫療過失案件中判斷醫事人員責任歸屬的重要工具，對於保障病患權益及促進醫療品質具有關鍵作用。依據醫療法第82條規定，醫事人員因執行醫療業務致生損害於病人，僅在「違反醫療上必要之注意義務」且「逾越合理臨床專業裁量範圍」時，方負民刑事責任。然而，醫療行為本身具不可預測性、專業性、錯綜性等特點，醫師在執行醫療行為時是否逾越合理臨床專業裁量範圍，因涉及醫學上專業標準，實難由病患一方直接舉證證明，或由非醫學背景出身之檢察官、法官逕為判斷。從而，實務上向來仰賴醫療鑑定之結果作為事實認定之基礎，亦是兩造訴訟上的攻防重點。

一、刑事訴訟法修法重點

為因應醫療糾紛案件之複雜性與鑑定需求，我國刑事訴訟法於113年7月31日修正第206條規定後，要求書面鑑定報告如未經當事人明示同意書面報告得為證據者，則於審判中應使實施鑑定之人到庭以言詞說明並接受詰問；修正後第208條第2項，亦要求機關鑑定下實際實施鑑定或審查之自然人，應於書面報告中具名。此一制度設計旨在強化鑑定的證據能力、保障當事人對質詰問權，提升鑑定程序之透明度與信賴度。然而，儘管新法明確要求具名鑑定，實務運作卻屢屢遭遇瓶頸。

二、醫審會不願具名鑑定的實務困境

司法或檢察機關之委託鑑定，依醫療法第98條係由衛生福利部（以下簡稱「衛福部」）所設醫療事故鑑定審議會（以下簡稱「醫審會」）作為依法令具有執掌鑑定、鑑識或檢驗等業務之機關。依衛福部醫療糾紛鑑定作業要點第5點，醫審會收案後會先交由初審醫師審查，研提初步鑑定意見，再提交醫事鑑定小組會議審議鑑定，作成鑑定書，故而應具名之人應為實際審議、作成鑑定書之「委員」[1]。然醫審會委員於修法後卻因畏懼得罪同行或病患家屬、須承擔法律責任等潛在顧慮因素，不願具名出具報告，進而造成大量醫療糾紛案件在偵查或審判階段停滯不前，據報載全國截至2025年5月底約有700餘件醫療糾紛卡關中[2]。

三、衛福部推動的醫療意見試辦計畫

因應醫界顧慮，衛福部自2025年5月1日起試辦「醫療專業意見書」制度，由專家匿名審閱案件資料並彙整意見，供檢察官作為初步研判參考[3]。此舉在一定程度上緩解檢察機關在偵查階段無鑑定可用之困境，亦提供醫界一相對低風險之參與方式，如同修法前只有顯示衛福部的機關名稱，實際鑑定之人不具名，故可作為偵查階段檢察官初步判定有無重大犯罪嫌疑，決定案件起訴或不起訴之參考依據。

然而，一旦刑事案件起訴，進入審判階段，當事人仍須注意該醫療專業意見書並非法定證據方法，原則上並不具證據能力，無法取代刑事訴訟上具名、可供交互詰問之正式鑑定意見。若僅憑此提起公訴，法院仍可能以證據不足為由，判決被告無罪。

四、法定例外情形

依刑事訴訟法第208條規定，法院或檢察官得囑託醫審會以外之醫院、學校或其他相當之機關、機構或團體為鑑定，或審查他人之鑑定，例如台灣大學醫學院法醫學研究所、中華民國醫療爭議諮詢及鑑定協會、台灣急診醫學會等機構均願接受法院囑託鑑定[4] 。

惟透過醫審會以外之機關進行鑑定，依刑事訴訟法第208條第3項規定，須經當事人明示同意，或經主管機關認證之機構或團體所實施之鑑定，方得例外作為證據，而無庸再由鑑定人到庭說明並經過交互詰問。縱然如此，因同條第2項規定實施鑑定或審查之人，仍應於書面報告具名，故此舉是否足以消除鑑定醫師之壓力，從而願意擔任醫療糾紛案件之鑑定機關，恐有待後續觀察。

本文以為，刑事訴訟法第208條第2項規定，於第3項例外情形存在時，亦應排除具名規定之適用，因此時當事人已無法行使交互詰問權，如仍要求醫師具名於書面報告，恐無端增加鑑定醫師之心理負擔，難以徹底打消醫界之顧慮。

五、結語

刑事訴訟法第206條修法固然提升了鑑定程序的程序保障與證據可信度，但其對醫療鑑定實務的衝擊亦不容忽視。醫審會拒絕具名鑑定，已使司法制度設計與實務操作上出現明顯扞格。本文以為，未來唯有從法律制度改革、獎勵誘因設計與醫界宣導三方面共同努力，方能建立一套既符合法治要求、又獲醫界支持的醫療鑑定機制，實現司法正義與醫療安全的雙重目標。

值得一提的是，有關上開交互詰問及鑑定人具名之要求，僅適用於我國刑事案件，至於醫療民事案件目前仍可照常由法院囑託醫療院所進行機關鑑定，僅以機關名義出具鑑定報告即可，亦不適用具結等人證之相關規定(民事訴訟法第340條)。